魔女之花《韓‧奧爾加》（主線一）
文/乙颯
深邃無底的暗夜裡，蛇腹滑動。
嘶、嘶嘶......蛇信吞吐，喚醒了他朦朧的意識。
「唔。」有東西困住他的軀體，他本能地掙動幾下，卻只是被縛得更緊。
驚惶睜眼，倏地火光刺痛。
一張又一張臉，有些有五官有些沒有，在面前一字排開、並往後延展。
他們的嘴蠕動著，都在形塑同一個字詞。
「女巫之子。」
「女巫之子。」
「女巫之子。」
嘶、嘶嘶......蛇信吞吐，帶動壓迫著他的無數張臉。
「你追逐何物，你為何而戰。」
「血肉與屍骨、手足與頭顱。」
「這虛幻世界，唯偉大的月光是真實。」
誰幽幽的嗓，如詩如頌也如歌，時而力沉，時而柔韌。
「無須掙扎，不必質疑，匍匐屈膝。」
「在她的凝視下，歌唱吧，癲狂吧，跳舞的靈魂們。」
面孔們圍繞著他，轉呀轉，轉呀轉，若有神之手指揮。
然後，在盡頭，他看見一雙火焰般的瞳孔。
火焰中，隱約有條蛇銜著自身之尾，吞食、再生，周而復始。
「捨棄你的名字，拋卻你的過往，在月之洗禮下蛻變重生——以汝之意志、以汝之願望——」
「記住你的名字，勿忘你的過往，在神的榮光下堅忍茁壯——以汝之意志、以汝之願望——」
撲通、撲通......
彷彿，是他靈魂鼓動的聲響。
韓‧奧爾加像唐突從床上跌落般驚醒。
外頭天光乍露，是與夢中之燄截然相反的藍。
夢——是邪念的體現。倘使如此，方才所見、蛇語——
韓撇除多餘的思緒，迅速著裝、背上弓箭，兩把彎刀各繫腰側。
「獵人先生。」正準備出門時，後頭傳來喚聲。「您要出發了嗎？」
「嗯。」他轉頭面向親切的老婦人，似乎對吵醒對方有些歉意，「謝謝您同意讓我寄宿一晚。」
「哪裡哪裡，我們這些老百姓平常才受教廷和獵人先生照顧了呢，有你們這樣的人在我們才能安心一點生活吶...」老婦人打了個哆嗦，儘管沒講出「女巫」或「魔物」等詞彙，仍能感覺到老婦對他們的「懼怕」，也許平民百姓因此對獵人多少抱持「敬意」，然而有時，韓認為這兩種情緒相近。
畢竟在一般人類眼裡，不論女巫還是獵人，都是未知的存在。
「獵人先生，吃頓早餐再走吧？」
「不了，我還得趕路，就不給您多添麻煩了。」
韓頷了頷首，避開對方好奇的視線，轉身踏入晨霧。
＊ ＊ ＊
撥霧見日，曙光照耀道路，兩旁樹林蒼鬱。
韓正加緊步伐——像在追逐著誰，又像欲逃離什麼。
漸漸，太陽悠哉地爬出了山稜線......
「嗯？」韓止住腳，率先吸引他注意的卻非景象。
嘎吱、嘎吱、嘎吱。
是什麼正撕扯、咀嚼、吞嚥。
空氣中傳來血的味道，很快，韓便注意到了前方斑斑血跡，一路延至不遠處的樹下。
只見有兩個身影，一個蹲踞在另一個上——
咻！不及眨眼，韓已拉弓，箭矢喀一聲、不偏不倚飛入目標所在的樹幹。
也許是因美食饗宴遭破壞，背對著韓啃食著的生物回頭，眼神憤恨。
是魔物——這時，韓已大步趨近，一手將之拎起，往後一扔。
「嘎啊啊啊啊啊啊！」眼看獵物要被搶奪，魔物奮起，噠噠噠噠朝韓衝上來。
然而，韓看也不看一眼，稍側身，持弓右手一提，啪地一擊！
堅牢的弓正中發狂的魔物，力道將魔物彈開——
碰！魔物往後飛去，撞上道路另一側的樹幹，一瞬間便昏了過去。
同時，韓將剛剛射出的箭矢拔出，確認一下銀色箭頭無損後，收回箭袋。
對於自己擊昏的魔物，韓毫不關心，他的目光落在面前被啃食者身上。
人類外型，年少，看樣子已死亡一段時間，屍體早被吃得面目全非。
最後，韓發現了死者身上的某樣物事——
獵人圖騰。也就是說，死者同自己一樣也是獵人，不只如此...
從刻印來看，恐怕對方剛受訓完有段時間，跟自己一起執行過任務。
儘管屈指數來也距今十多年以上了，韓還是輕嘆了口氣。
「是女巫嗎？或是使魔......」
韓注意到屍體附近慘烈的戰鬥痕跡，眉頭一皺，只可惜現下屍體的狀況，連從傷口推敲死因都不可能了。
他轉頭看了看昏倒的魔物，根據種類，並無能對獵人——即便是落單又年輕的——造成這般殺傷力。
不論真相如何，死在這種人煙稀少之處，連帶回城鎮也不可行。
於是韓只得草草將對方就地埋葬，在樹林裡。
他雖是獵人，但對教廷所信仰沒什麼同感，是故僅簡單示意、並未多言。
啪。
當韓正著手移動對方時，突然有什麼東西從對方已成破爛的衣服裡滑落。
他撿起之——是獵人日誌——稍加翻閱，臉色不覺嚴峻起來。
太陽攀爬得更高了。
處理完同伴屍體後，韓望了望倒在另一棵樹下勉強算是「無辜」的魔物。
魔物普遍為人類排斥，於商人卻是奇貨可居。
韓準備再次踏上旅途，帶著捕捉的魔物、以及——
『獵人，又名傳承者。』
『女巫，又名忘卻者。』
彼方，傳來夢中回音。
『吶，你心底「真正的願望」是什麼？』蛇說。
『向她許願，魔女之花是她賜予的奇蹟──』
誰的氣息、誰的話語，近在耳際、如蛇縈繞。
「魔女之花，並不存在。」
韓對著空氣回應道，並感受到懷裡年輕獵人遺物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