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願


  劍冰華拿了根立柱支起上窗,兩隻手搭在下窗橫框上,小心翼翼地望向外頭。

  正是初春,樹林枝椏上的雪猶未化盡,卻見新芽點點吐翠;枝葉間隱有鳥鳴啁啾,時起時落,不知始終;溪澗潺湲,偶有小魚探出水面,激起晶瑩水花;一隻栗鼠自樹洞中爬了出來,左顧右盼,倏地縱身竄至樹下,抱著一株才冒頭的嫩草啃了又啃。

  劍冰華一瞬不瞬地遊目四顧,探查四周無人後,屏息凝神,先將一隻腳探出窗框,正欲再提另一隻腳時,忽聽得吱呀一聲,似是有人輕推房門。她心下一驚,未及轉身,便見一少年自金地嵌玉屏風後繞了出來,手中托著一碗熱騰騰的藥汁子。

  兩人目光相接,竟似膠著一處,僵持了好一會兒,直至少年無奈一嘆,喚了聲「母親」,劍冰華這才垂頭喪氣地將腿收回來。

  「今、今天要喝什麼呀?」她問,笑聲略顫。

  「香砂六君子湯。」玄瀾走過來,執著銀勺在碗裡輕撥數下:「父親才擬好方子,小青就將藥材搶去熬了,現在父親正督著她洗藥鍋,等會兒就過來。」

  劍冰華嗅了嗅那藥湯散出的氣味,辛中帶甜,倒也不算難聞,可她嘗過太多回苦藥灌喉的滋味,舌根不由一陣發澀,本欲撐著面上笑意,眉梢卻在不覺間耷了下去。

  玄瀾何嘗不知母親的抗拒?然而近來弟弟在母親肚子裡鬧得歡,母親每日總要吐個三四遍,雖知她素來不喜喝藥,可這湯藥是脾土健運的,至少讓她身上舒坦些。

  玄瀾不語,只一逕盯著劍冰華。劍冰華望著兒子那張與夫君分外相似的面容,心裡有些發虛,絞了袖角兒半晌,終是不情不願地接過藥碗,閉著眼一氣兒喝盡。

  待挹天癒和挹天青進屋,瞧見的就是劍冰華拿手搧著舌頭的景象。

  挹天青立刻飛奔至劍冰華身邊;挹天癒卻是失笑出聲,引得母子三人瞪了過去。

  「我都和父親說了要多放些甘草,父親就是不肯。」挹天青埋怨,心疼地替劍冰華擦去眼角淚花。

  挹天癒不疾不徐地踱過來,握著劍冰華的手腕,確認妻子脈象無礙後方道:「甘草性平味甘,實能補脾益氣,然若過量長服,將致中滿,氣滯腹脹,到時妳娘就更難受了。」

  挹天青冷哼一聲,撇過頭去,不再出言頂撞。

  劍冰華斜乜著挹天癒,微噘著嘴道:「知道我難受,你方才還笑我。」

  挹天癒挑眉,伸出兩指夾住她的嘴:「妳哪回不演上這一齣?此次的藥我早就先替妳嘗了,應是不大苦的。」

  劍冰華橫眉去扳挹天癒的手,奈何她對上的是猂族玄魁,最擅長以巧勁應戰,來回數回合,卻不見那隻惱人的大手動搖分毫。

  玄瀾和挹天青在旁蹙眉看著,不約而同地出手襲向挹天癒。挹天癒猱身閃避,順勢從榻上撈起劍冰華,從半開的支摘窗躍出去。

  劍冰華趴在挹天癒的肩膀上,耳旁風聲呼嘯,原還掙扎著,又想勸挹天癒停下來,可話到嘴邊,抬眸看見兒女在後頭緊趕慢追,忽地嗤嗤笑起來。

  時光荏苒,當年還沒個瓠瓜大的兩小豆丁,如今皆已是名震一方的人物,偶爾她也懷念他們賴在自己懷中喊「娘」的日子,然此刻一瞧,他們依稀仍是從前可愛的模樣。

  這般可愛的孩子,幾個月後又要多一個了。

  「敇天!」

  「嗯?」

  「我想好孩子的名字了。」

  挹天癒不甚明白劍冰華為何突然提起這個,但孕婦思緒素來瞬息萬變,故而只問:「要叫什麼?」

  劍冰華笑,望向玄瀾和挹天青的目光滿是溫柔。

  或許肚子裡的孩子,將來會有哥哥的才、姊姊的慧,也或許他會走向和兄姊相異的道路,可不論他是什麼樣兒的,做為一名母親,她對孩子期許深重,自私也好,妄念也罷,可她對他──他們都有同等的祝願。

  「御。」她道:「我想要孩子一生順遂,自由自在。」

  挹天癒聞言也笑,在玄瀾和挹天青追上之前,側首輕輕吮吻妻子的唇瓣。

  夫妻同心,他自是懂她的。

  「極好,那便如此定了吧。」

  ──御天御風,御魂御心。

  ──任世間浮沉,唯問本願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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