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殼筆記本
「嘿，各位，你們該來看看這個。」湯瑪士對在電影院前逗留的同伴喊聲，大衛從怪異的海報牆上移開視線，杏奈摟著他的手臂，好奇地跟隨其他人走向樓層的另一邊。
「怎麼了？喔！水族館開了啊！」年輕女性對印著跳躍海豚標誌的大門發出一陣驚嘆，上星期週年慶期間他們真的都被憋壞了。
從展覽水箱裡打出的冷色調光線讓室內溫度感覺比外面低一些，大衛依序環視四周的展示區，從水獺、淡水區、巨型海藻缸到潮間帶，雖然都不大但至少感覺種類豐富。
「好棒喔！是水獺耶，好可愛！！」
「真無聊。」杏奈拉著大衛往其中一個水箱邊走去，而葵斜看了他們一眼後低聲碎念，並漫不經心地接過布魯克遞來的場內介紹ＤＭ。「像個小孩一樣。」
「在別人來之前，我們應該能找到一些新東西。」布魯克溫和地勾起嘴角。「葵我們走那邊吧。」
少女如常對他翻了個白眼，但仍應他邀約一起轉往反方向。
躺在觸摸池裡的海星、海參與寄居蟹沒有什麼特殊顏色或動靜，布魯克拿出一根伸縮的水族缸沙粒耙，他小心避開水缸裡悠遊的生物，從石頭角落中翻出幾個代幣。
「你從哪裡找來的這個？」葵挑起眉。
「服務台桌面下。」青年聳聳肩，他用衣角擦乾那些塑膠硬幣，放了兩個在她手心裡。
「你真的每次都很幸運能找到這些工具——」她一點都沒印象對方什麼時候停下腳步尋找東西，一陣大笑從他們身後傳來，少女受不了般發出一聲低吼，瞪了眼另外一邊似乎正傻裡傻氣地模仿招潮蟹動作的三人，然後直直往海底隧道加快腳步。
「別難過。」布魯克跟上她語氣平靜地說，葵淺褐色眼底的防備瞬間築起一道高牆，他舉起手試圖安撫她。「他們都不是你認識的人。」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她似乎用了全身力氣大吼，但從喉嚨擠出來的聲音卻如蚊蟲嗡鳴般又小又虛弱，葵轉往盯著自己的鞋尖，努力忍住從眼角泛出來的濕潤。三個月前在這個鬼地方醒來後，戀人與好友變成面目全非的陌生人，每天都如末日般難熬，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怎麼做才會結束。
「冷靜點，深呼吸。」布魯克伸手輕拍她的手臂，少女隨著他的話大口將空氣吸進肺裡又吐出，她盯著他虎口邊緣沾上的一塊墨漬良久，才輕輕揮手並小聲道歉，青年搖搖頭：「總會沒事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能在這裡待那麼久，布魯克，怎麼能忍受這些過來。」葵搓搓不知因低落的情緒又或因空調而泛起雞皮疙瘩的手臂，一件柔軟帶著體溫的夾克落在肩上，她沒有拒絕青年的好意，邊說邊將它穿上。「你跟卡蘿也是這樣嗎？你們在外面也是認識的？」
「不，不是。」青年沒有多想就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他停在一個巨大右空曠的水族箱前，光線隨著水波晃蕩讓他的臉部線條在她眼裡看起來有些虛幻。「我們在外面不認識。」
「你之前一直在說要邀卡蘿她們跟我們一起行動，最近好像沒聽到了？」
「我想他們有三個人應該很夠。」
「是嗎？⋯⋯布魯克，我在想——」
「哇，這是什麼！為什麼有這麼大的空水箱？」
湯瑪士突然出聲，落後的三人一起湊到展示區前，葵急急將到嘴邊的句子吞回去，變回平時冷淡的模樣。杏奈與湯瑪士一連串嘰嘰喳喳的對話快速奔過耳畔，當布魯克示意她跟上，葵才注意到自己剛剛正下意識看著另一名少女淺色的捲髮。
她是如此想念「她的杏奈」。
「外套口袋裡有一小盒巧克力糖，全部給妳吧。」布魯克對她眨眨眼。葵知道這是他的習慣，青年總會在看見同伴們情緒低落時送上幾塊像這樣的糖果或餅乾，她虛弱地撐起一個微笑，順著他的話從外套口袋拿出甜食，快速拆開兩個巧克力糖包裝一口氣丟進嘴裡。
這座水族館說實在並不大，全部展區繞一圈應該不到一個小時，也陸陸續續有一些出門探索的居民踏進大門，五人最終止步於紀念品區前，葵拿起一個有些重量的熱帶魚玻璃擺飾，她抬起頭就見布魯克盯著一旁的珊瑚海報發呆。
「布魯克，我剛剛想跟你說——布魯克？」
「啊，嗯，抱歉，我恍神了一下。」青年抹抹臉，順帶將那一瞬間過於銳利的眼神掩去。「怎麼了？」
「我在想⋯⋯你會想去跟卡蘿他們一起行動嗎？」葵看了眼不遠處的三人壓低了聲音。「如果你想，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葵⋯⋯？」
「我覺得我真的快要不行了⋯⋯再這樣下去⋯⋯」
「⋯⋯我應該暫時不會考慮。」少女的臉垮下來，布魯克抓住她顫抖的手，青年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但我最近確實有另一個想法，上次意外聽人說到⋯⋯如果妳有意願，我們可以試試看。」
「⋯⋯什麼想法？」
「布魯克、葵，我們找到去工作區的門。」他們抬起頭，大衛手上拿著一根原本應該裝備在收銀台後、架起黑色布簾的伸縮桿，他隨手將它丟到腳邊，轉開隱藏於其之後貼有「禁止非工作人員進入」標示的門。「上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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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隨著水波搖動，馬修抬頭只見幾隻中等體型的魟魚悠哉地滑過海底隧道最上端，牠們嘴角帶著可愛的弧度，而一旁的珊瑚礁顏色鮮豔、魚群來回穿梭，這寧靜的場面使得右手邊傳來的嘖嘖聲更加明顯。
「你是不是很失望？」他挑起眉。
「沒有。」小說家面無表情地哼聲。
這傢伙想像的水族館應該是什麼異形窩吧。
馬修覺得自己的推理完全沒錯。
像是要補足這段期間缺失的運動量，小鎮鎮民幾乎在週年慶結束後傾巢而出，昨天一些人回報封閉多時的水族館大門突然對外敞開，感謝商場奇妙的空間延展機制讓這裡還不至於如沙丁魚罐頭一般擁擠。
「看起來⋯⋯都是普通的動物。」卡蘿拿著一張深藍色的ＤＭ對比裡頭的介紹，她在觸摸池前略為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放棄伸手試試的想法，邁步跟上前頭的兩人。
「不知道該說普通還是完善，但感覺整理得還不錯？你們常去水族館嗎？我上次去⋯⋯」馬修頓了一下，他盡量不讓嘆息太過明顯。「應該是跟凱薩琳約會。」
「不算常，沒有什麼靈感才會去走走。」艾利斯提看著水母缸裡上下飄動的透明生物說。
「我也不常。」卡蘿搖搖頭，自然歷史博物館才比較像是她的基地。
他們繞過錯落擺設的水母缸，轉向右手邊一個巨大展示區，雖然金屬牌上寫著關於鼬鯊的基礎圖文介紹，但水箱裡卻空蕩得離奇。
「沒有鯊魚嗎？」馬修左右走動試圖觀察水缸死角。「該不會跑出來了吧？」他一點都不想跟可以在陸地上呼吸移動的鯊魚打架。
「那邊好像⋯⋯」艾利斯提瞇起眼，接近水缸底部的地方莫名讓他有些在意，集中精神時似乎可以看見一個不屬於正常水流的區塊不停變化位置，他拿起手機錄影以便放慢檢查，上頭的光線卻突然被遮蔽，一個黑影緩慢落入水池中。
三人幾乎是反射性同時往後退開一步，又一個更大的東西落水，大片的泡沫掩蓋視線，紅黑色如翻倒的墨汁散暈開來，伴著身旁響起的尖叫與抽氣聲，他們才反應過來眼前到底是什麼情況。
「那是⋯⋯大衛嗎？」卡蘿摀著嘴，只穿著泳褲的青年奮力掙扎，他總是梳理整齊的黑髮在水中如海藻散開、搖擺，恐懼與驚愕糾結在臉上，手臂斷面與身上深淺不一的傷口不斷湧出鮮血，艾利斯提與馬修一起將她拉到身後。「他的手——！」
「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從上面——」
「鯊魚！」艾利斯提終於依據缸底移動的影子，弄清楚那個透明區塊的形狀，與介紹牌上的鼬鯊雷同，尺寸幾乎比兩個成人都還要大，「區塊」直直朝不斷失血的青年衝去，他的側腹馬上有塊肉消失無蹤，歐文淒厲的尖叫在水中化為一串從口鼻湧出的泡沫。
更濃烈的血色、更多翻攪的氣泡，目睹經過的眾人同時陷入一種全身僵硬的沈默中，以至於接下來再看見湯瑪士的頭顱沉入池底，都沒人敢有任何動作或發出一聲死者應得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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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奈縮在牆邊，腦袋不斷重播這個早上的所有片段。
他們昨天發現水族館的照顧區，空鯊魚缸如一個巨大的泳池，在池邊還有一個裝著淺水用品的櫥櫃，今天他們為了先去櫃位裡尋找泳衣還提早出鎮，接著——
接著⋯⋯？
發生了什麼？
她不知道，她想不明白，她只是如每天都會做的那樣親吻大衛，然後——
然後、然後一個刺眼的東西伴隨一聲如野獸般巨大而恐怖的咆哮砸了過來，熱帶魚的玻璃擺飾在地上碎裂成幾塊，鮮紅色不斷滲進清澈的水中，鋒利的刀刃插進他們兩人之間。
「杏奈⋯⋯」
啊啊⋯⋯別過來⋯⋯
「杏奈⋯⋯」
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黑髮的女性輕聲呼喚她的名字，踏著滿地的血水走來，少女的四隻發軟完全無法作動，腿間開始漫出溫熱液體，對方一點都不在乎般在她面前蹲下，被血染紅的手抬起她的下巴。
「別怕、別怕，妳不用再跟他糾纏，不用再露出那種噁心的媚態。」葵喃喃自語說著額頭與她相觸，發出一聲欣喜的嘆息，她退開時臉上的笑容又大又開、扭曲地幾乎像要撕裂嘴角，杏奈越過她的肩膀朝不遠處的另一人看去，布魯克只是面無表情地將湯馬士剩下的身體踢下鯊魚池。「我的杏奈，很快我就能找回妳。」
她正勾到一絲掙扎的勇氣，葵的手突然用力掐住她的脖子，那把砍刀快速劃過，視線模糊之際她似乎聽見青年發出一聲有些讚賞的口哨。
布魯克丟掉擦拭手斧上血跡的浴巾，他略略看了眼抱著杏奈屍體哭泣的葵，轉身踏出鯊魚池工作區，接下來他要做點準備——
「你們在搞什麼——」中年人粗啞的聲音與門被用力撞開的聲響疊在一起，兩人對上眼時，對方似乎也同時愣了一下才低吼：「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試試一個傳聞的真假罷了。」布魯克皺起眉將背包丟到一邊，他墊了墊手斧的重量。「似乎不小心鬧大了一些，但總得試試看才知道成效如何，對吧？厄爾。」
中年人沒有接話，他快速抽出腰間的匕首擋下第一波直面而來的攻擊，接著壓低身體往對方腹部出拳，又連續幾腳踢向他的側腹與下巴，布魯克勉強抓住攻擊的間隔拉開距離，但厄爾的追擊比他重整態勢的速度更快，中年人厚重的軍靴往他握著武器的手踩去，青年不得不將手斧脫手。
厄爾剛把對方的武器踢進鯊魚池內，眼角立即捕捉到一抹影子，他往後跳開躲過葵的砍刀，布魯克則翻起身試圖抱住他的腳。
「厄爾，往左！」他照著指示往旁閃身，下一秒伴隨空氣被擊打的颼颼聲，幾顆堅硬的卵石分別射向兩個敵人的頭部，持刀的少女立即倒地，青年則在厄爾往他的頸後捕上一擊才軟了下去。
「他媽的臭小鬼⋯⋯」他又往布魯克身上踢了幾腳，才直起身對正要走過來的卡托和她身後三個臉色不佳的年輕人揮揮手。「你們別過來，這場面不好看。」
他往地上吐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