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合理懷疑這是種族歧視

羊毛地毯背包

  當學者鎮中心的鐘響了十二下,圖書館裡沉悶的空氣像是終於找到出口,微風開始流動,也將最小限度的交談聲帶了回來。幾名方才已經打起瞌睡的同僚裝模作樣地扭了扭脖子或是小幅度伸展尾巴尖端,他們陸續起身,三三兩兩地相邀往學院的餐廳或是外頭街上的攤販走去。
  黑髮青年此時抱著書從書梯上小心下移,他快速將東西都先堆放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背包也跟著旁人一起走出圖書館。
  為了搶到睡鼠餐館限量的外帶食盒,風的腳步略比其他人都快些,以至於他沒有在好友拐過轉角的第一時間與人碰上面。
  「午安。」
  「啊,午安帕西瓦爾隊長。」手才放下休息中告示牌的館員對站在櫃檯前的巡邏隊小隊長點頭,「您吃過午餐了嗎?」
  「還沒,我要找風,他在嗎?」帕西瓦爾說,頭上高挺的耳朵也隨之晃了晃。
  「這個⋯⋯」
  「剛剛好像看他出去了。」館員站起身查看,左邊正要咬下三明治的另一位插嘴,「您要不要先去用餐,午休後再回來?」
  「啊,抱歉,我在外面等他就好。」他聽出對方的逐客令,帕西瓦爾擺擺手,退出圖書館在走廊邊的長椅坐下。
  於是當風帶著食盒回來,第一眼看見好友,就是他用興奮熱切的神態往口中塞滿狗餅乾的樣子。
  「嗨!」帕西瓦爾吞下嘴裡的東西,舉起手朝他揮了揮,沒注意到嘴邊沾滿餅乾屑。
  「……我以為巡邏隊外派任務後至少會有獎金。」風用如同昨日兩人才一起於街頭閒逛的隨意語氣說,僅有他輕輕皺起的眉,明顯表現出「幾個月沒見,你怎麼在吃土」的意思,對面的人沒有表示任何不悅,只是如求學時代般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這是別人送我的」帕西瓦爾指了指櫃檯的方向,「教授回來囉,他指名要找你。」
  「喔,終於。他找我幹嘛?」風打開食盒,並用一條黃色的髮帶隨手把披散的長髮綁好,以免落到食物裡。
  「⋯⋯你先吃午餐吧。」帕西瓦爾撇撇嘴摸走好友食盒中的半條香腸,引得風難得露出一嘴野獸尖牙低吼抗議,「我覺得你等下可以跟他要一年份——不,整整兩年份的布丁。」

  在學者鎮這樣隨便揍路人一拳都能打出滿地紙和魔法亮粉的地方,「雪羊」葛雷夫的宗教民俗研究並不算特別令人印象深刻,許多人更在意這位學者每次旅行的路線,星痕山脈的山頂與人煙稀罕的野地在眾人言談間蓋上某種浪漫嚮往的面紗,部分探險家甚至在私下流傳一份「葛雷夫的攀岩私房景點」名單。
  近日,這位壯碩如鄉野獵戶的學者終於完成這次的旅途回家休息,更正確地說——他目前正躺在床上,左腿打著厚重的石膏,靠著床邊的支架固定在半空。
  現在是什麼情況?
  風愣在房門口,他來不及轉身逃跑就被帕西瓦爾直接推進房裡,後者甚至在抬腳進入後將門關上。
  「嘿,好久不見啊!」床上中年人從書中抬起頭,一如往常渾厚的聲音震得他們耳朵嗡嗡響,他伸手往書桌上幾個包裹比劃,「那邊是這次的土產,風你拿些回家吧。」
  「您的腿怎麼了?」他只稍稍瞥了眼就又將視線落回導師身上,「您找我做什麼?」
  「不小心出了點小意外,好在帕西瓦爾他們很快找到我。」葛雷夫放下手上的東西,雙手在身前指尖相扣出一個三角形的手勢,風看出這是他說認真話時的姿態,也讓他後退一步,「我要你接手我的研究,前往佛地杜多。」
  「我?去佛地杜多?」
  「對,你去,一個人。」
  「別開玩笑!!」風的聲音已經近乎是在尖叫。
  「我的學生裡你最耐寒啊,風。」
  「這是種族歧視!」
  「你最近還在做那些夢嗎,風?」看著學生的長袍下擺因為情緒起伏露出的一截毛茸茸尾巴和他頭上短小的耳朵,葛雷夫笑了笑接著板起臉,一陣令人背脊汗毛直豎的異樣突然溢滿整間房,站在牆邊的帕西瓦爾忍不住揉了揉因為老師開啟禁制咒而耳鳴的耳朵。
  青年停頓了一下,像是要掩蓋自己的失態般撫平長袍邊緣,重新將自己的外表調整回人族的模樣:「……比以前少,新的安神茶和薰香滿有用的。」
  「我想,如果普露登緹亞的教導對你而言杯水車薪,那是時候該向外求助了。」葛雷夫從床邊的箱子裡抽出一卷羊皮紙,「我常說所謂的魔力跟魔法師——」
  「就是『水』與『器』的關係。」帕西瓦爾接到。
  「你的『器』始終太弱裝不完那源源不斷的泉湧,藥材與魔法器都只是在外蓋起一堵牆,不僅使它停滯腐敗,溢滿的那部分終有一天會從裡將你擊潰,推你到特化的路上,那就像一場煙火,風,絢爛華麗——」葛雷夫雙手擊掌,「啪!然後沒了。
  他看著隨著導師的動作搖晃的羊皮紙捲,良久後嘆了口氣,伸手接過:「我回家說一下。」
  「你有兩個月時間準備行李,跟商隊一起出發比較安全,多準備藥材、香料、糖鹽和胡椒,比較好跟當地人打交道,我之後再發旅行的筆記給你。」葛雷夫輕哼了聲,禁制咒慢慢退去,接著像想到什麼又補充說:「欸,你別回去跟人家小女生說什麼『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這種不吉利的話。」
  他不能對導師比中指,只能翻白眼當作回應。

  還未寫完這段話的最後一字,班級後排已經傳來騷動,孩子們接連發出窸窸窣窣的交談,連副村長夫人威嚴的咳嗽聲都壓不住。
  「老師吃飯!」
  「吃飯、吃飯!」幾個小孩伸手在桌子上拍了拍。
  看來課是上不下去了。風認命放下手上的粉筆,他揮揮手表示下課,引來一陣歡呼聲,臺下的小熊、小兔子、小馬和幾隻小浣熊連忙穿上大衣,拿著自己的書包快快樂樂地奔跑出教室。
  「聖女回來了。」副村長夫人幫忙他收拾教室裡的道具與書本,他順著她的指尖朝窗外看去,孩子們正圍著雪橇上堆著幾隻雉雞、一頭鹿和一籃野菇回來的猞猁少女,四周的村民露出既開心又匆忙的樣子,今晚大家期待已久的宴會應該能順利開爐吧。
  「去看看吧。」風擺正最後一張椅子,他套上厚斗篷時看了眼教室角落讓學生學習整理儀容的銅鏡——現在的他全身覆蓋柔順的白色長毛,短小的耳朵、蓬鬆的尾巴,手與腳掌都有明顯的肉球和尖爪——幾乎不成人樣,是在霍諾斯會被鄙視,被暗罵野蠻的姿態。
  但他的朋友、導師和戀人大概會很開心說一句:「毛茸茸!」
  風嘆了口氣,推開村會議所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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