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良 哨嚮AU #01                    

文/杯蓋後盾


  橘黃色的金屬光澤曲面把地景變形印下,蒼白大雪上紮起整齊的帳篷聚落,能在這片荒蕪底下有閒情逸致野營的傢伙,如果不是非得遠離堡壘生存的零星難民或者逃犯,就是在消磨時間等待任務機會的狼群,比如他們。

  上層交代他們必須在這裡多待三天,倘若海南小隊沒有進一步消息,他們就得去替同伴收屍。到時候就沒辦法像現在這樣騎著雪地摩托車悠閒地享受湖畔風景。
  宮城一路而回的、那條綿長的履帶痕跡很快就被新雪給覆蓋過去。

  摘下防水連帽和雪鏡,宮城左邊的眉毛在聞到馬鈴薯燉肉香氣時跳了跳,他抬起手用指尖刷成柔順好看的樣子。

  「宮城,你回來了啊,這次有收穫嗎?」開口的人是木暮學長。他手裡捧著好幾卷卷宗,彷彿上古時期的煉金術士。

  「沒有,還是一樣。」宮城聳肩,語氣輕鬆,和平時沒什麼不同。
是嗎,別太心急了。他聽見木暮這麼說,也沒有往下追問的舉動,只是從那團煉金配方似的軍用文件抽開一隻手,不顧傾倒的可能性,輕輕拍了拍宮城的背。宮城擺擺手,他知道那是屬於木暮的溫柔。

  隊上除了木暮沒有人知道他隻身蒐集的情報是什麼,確切而言木暮也並不清楚,他只知道宮城在尋找一個人,但宮城從來沒有詳細說明。

  那畢竟,是件挺難以啟齒的事情啊。宮城想。
  他還不知道該怎麼對人開口表示他在尋找的傢伙是個沒有情資可以更新的個體,是個多年前出發到龍宮從此沒有回家的浦島太郎,是個即使到現在也依舊會在他夢裡遊蕩的亡靈。這種事情傳出去他搞不好還會被扣上精神狀態異常的帽子而被迫退役。

  宮城一邊轉了轉左手的紅色護腕,一邊走向他和安田的帳篷。他踏著同樣節奏的步伐,胸口起伏的頻率也沒有改變呼吸也沒改變,就像風和日麗裡的平穩浪潮。他知道帳篷當中有細微動靜,而且不屬於安田慣有的動作,他能感覺出來。在扯開帳簾的那瞬間,對方已經洩漏出威壓氣息,宮城熟練地,把一路從脊髓往上攀爬的細微戰慄感壓回血液底下。

  他先是看見光澤鮮活的一對黃色寶石在帳篷發亮。瞳孔明暗適應恢復以後,宮城才打量起潛伏在漆黑裡那傢伙的模樣。上寬下窄的臉蛋,朝著側邊的三角型耳朵。線條漂亮的身體輪廓,四肢精瘦,毛色單純沒有一點斑紋,尾巴蜷曲成一個四分之三的圓圈。墨黑色的美洲豹視線如海岸線那樣筆直鎖定他的眼睛。

  啊啊,是昨天啊。
  宮城想起來了,兩個新人加入小隊的日子。他許久沒看見這麽我行我素的精神動物,不過——

  「打招呼要本人來才有禮貌吧?」宮城抬高下巴,歪斜的嘴角跟歪斜的眉毛傾向同一邊。






  宮城卸下裝束,還不忘問了句你不介意吧?當然他沒有真的在詢問那頭毛小子。他在貼身的黑背心外直接套上疊加了增厚保暖層的外套。口袋裡的軍牌刮痕累累,為了不讓母親找不到自己,他想起來的時候就會以指腹用力摩擦乾淨。背包拉鍊也不像以往這麼順暢,但還堪用,在這樣物資短缺的情況下,老大依然為了照顧他們在好幾個塔之間輾轉奔波,他們待遇始終不錯。

  幾年了呢?如果你在的話會有什麼不一樣吧?
  宮城右手手掌放在左手護腕上沈澱片刻後,自嘲地哼笑出聲。好了,該去遛貓了。

  從他和安田的帳篷出發經過潮崎他們的、老大的,再穿越簡陋的公用設施區域。雖然大貓始終和他保持一段禮貌而安全的距離,他們也幾乎可以算是一起行動了,宮城沒料到會如此順利。從對方的腳步節奏來看,宮城猜想這傢伙的主人大概不在營區內,或許是五十公尺外那個加熱裝置已經報廢的小溫室。還挺有情調的嘛。

  「喂宮城,你這兩天跑去哪裡偷懶了?」從已經路過帳篷探出來,三井嘴裡噴出大口白霧,一副人生前輩的姿態,宮城輕輕嘖了一聲才停下腳步。
  「哪裡,有點事而已。我不像學長你只要整天清槍就好。」
  「蛤!?」宮城並沒有仔細聆聽這個自稱狙擊之神的男人接下來的叫囂,此時此刻他選擇專注在眼前更有意思的情況。那頭黑色的毛小子,因為宮城受到耽擱沒有跟緊回過頭來,慢條斯理地緊貼他的前腰繞到後腰轉了一圈,尾巴像套索一樣圍起他的大腿,而後慢慢鬆開,掃出一道搔癢的痕跡。要不是三井的怒斥還在耳邊,宮城差點懷疑黑色豹子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幻象。

  「學長,你見過那兩個新人了嗎?」宮城沒頭沒尾的疑問順利轉移三井的注意。
  「廢話。兩個問題兒童,一個只會睡覺一個只會惹事。」三井說。
  「是嗎,聽起來和我很合得來。和學長也是。」
  「給我閉嘴。」






  宮城推開玻璃溫室的大門時,馬鈴薯香氣居然拉長腿跋涉到這裡來,身為湘北小隊隊員基本能力就是根據伙食的氣味濃度以及擴散範圍作為時間單位,這告訴他已經將近傍晚時分了,太陽仍舊沒有倦意,刺眼的很。

  他用大門阻絕那個會讓他肚子不老實起來的潮崎拿手菜,另外一股濃烈的氣味就在他鬆懈的同時朝他整個人撲了過來。宮城鼻子裡嗅到清香的木本植物、潮濕的河水匯流進海水,最後是苦澀又黏膩,還有帶了辛辣的刺鼻甜味。

  即使加熱裝置損壞也不影響玻璃作用,這裡仍然比外面溫暖一些,也保有不少植物,只不過乏人整理雜亂無序,枯萎死去的姑且不論,有的葉片比宮城的臉還大,莖幹比雙指併攏還粗,枝葉朝太陽的方向,根部鑽開人造地磚,往雪地深埋。宮城甚至無法確定他們是不是污染後重生的新品種。

  他撥開幾層綠色障礙,總算看見他預期的畫面。黑豹的蹤影消失,只剩穿著和他一樣隊服、五官端正漂亮的少年在那裡安睡。

  陽光灑落在少年的長睫毛上,彷彿從海底向海面仰望傾斜而下的四散光束。植物的陰影在青年身上印出一個個光暗交錯的痕跡。他無法想象有任何一個長年軍旅的哨兵能睡得像天使一樣毫無防備,宮城幾乎不忍心喚醒他。
  他蹲在少年身旁,瞄了一眼對方乖乖掛在脖子上的軍牌,那裡刻畫的名字宮城光是默唸就浮現出印象。

  流川楓。包含宮城在內,沒有人沒聽過在神奈川訓練塔中傳聞沸沸揚揚的超級新星。不論資質、體能在哨兵之中都被分類在頂尖的階層。應該早就發現他闖入了吧,不可能有精神層面這麼純粹、這麼穩定不受侵擾的哨兵吧,這倒是讓宮城有興趣起來。

  正當他思考著有沒有辦法偷偷摸進這傢伙的精神圖景時,宮城發現那雙裝載黑暗夜色的眼已經披在自己身上。

  「喔,你醒著啊。」連下睫毛都很濃密,得到無關緊要的資訊後他隨性地打了聲招呼,卻沒有得到回應。流川的眼神不像清醒,蒙上一層霧氣那樣找不到焦距,反應也比傳聞遲鈍太多,彷彿整個人浮沉在夢境與現實之間。流川從側臥的姿勢起身,朝宮城抬起鼻子,輕輕嗅了幾口。

  那是什麼?夢遊?
即使宮城反應得過來,卻還是被眼前的哨兵本能先發制人地按在地上。宮城眉毛高高挑起,粗話都衝到嘴邊了,卻聽見那小子緊接著開口。

  「乾淨的⋯海的味道。」
  
  伴隨流川乾澀的聲音而來的,是浪潮。
  宮城感覺到自己的防水裝束底下有冰涼暗流,從小腿、大腿、臀部,後腰處與背脊,緩緩流向肩膀來到後頸和耳際。若是物理現實,他的髮梢大概已經濕透,但他知道這是精神世界裡的事情。

  流川雙手從他後腰縫隙鑽了進去,一把抱緊這個素昧平生的男人,然後埋進對方的肩窩裡讓氣味包覆自己。他鬆懈的嘴也一併張開,好像想同時用更多受器去感受男人的味道。
  流川每多吸一口,浪潮聲就在兩人耳邊擴大,宮城一踏進溫室就聞到過的複雜氣味也愈來愈濃郁,薰得人有些恍惚。

  不過宮城可不打算奉陪。
  他電光般破解流川束起自己的手臂,在對方身下曲起膝蓋,將這個目測高了自己二十公分左右的少年撐起來,在一剎那的空檔裡,他拿捏準力道就往這小子腹部灌上一拳。即使有五感強化這種東西,速度上他從沒預設自己會輸給哨兵。

  流川捱過揍,手掌按住自己肚子,疼痛隨意識清醒過來。潮水往看不見的邊界退去,那些氣味也消失無蹤。宮城站起身摸摸頭髮確保他們沒有凌亂到變形後才把目光重新放向流川,這時候流川黑夜一樣的眼睛才掛上星光,緊密排列成宮城的模樣。

  「⋯⋯誰?」

  「宮城良田。」逆光下,宮城朝流川勾了勾手指,嘴角揚起挑釁的笑。


  他不知道的是,流川耳畔的浪潮聲與鼻間海的氣息並沒有散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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