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針線盒
「喔!」米莉抬頭望向雨勢逐漸變大的陰天,她正想拿起傘,一個從身後出乎意料的撞擊使她踉蹌了一下,好在琳達即時抓住她的手臂,才沒整個人往前跌倒。
「抱歉、抱歉!」
「走路小心點好嗎!」琳達對著那個堅持要從人排隊人龍中穿過的中年男人皺眉,她扶好隨身侍女邊問,「米莉沒事吧?」
「沒事,謝謝小姐,不好意思⋯⋯等等,我的懷錶!?」
米莉撥了撥裙擺,在手掠過口袋時馬上發現異樣,看著掛在皮帶上剩餘的一小條金鍊傻了眼,眨眼間琳達已經大叫著「小偷!!停下!!」追了出去,少女那雙磨損的老舊跟鞋顯然無法承受這種意料之外的強力賽跑,才幾個跨步琳達就感覺腳下一滑整個人撲倒在一個水坑裡。
「小姐!!」米莉驚呼一聲跑上前,主人的臉和身上都沾滿泥水,正抱著腳,五官因為疼痛皺在一起。
「好痛⋯⋯」
「喔,天啊!」看著少女手和腿上的擦傷開始滲出一片鮮紅的血珠,米莉慌張地在腦中組織眼前必要的行動。
「請問您們還好嗎?」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出現在耳邊,米莉抬起頭,看見一對逛街模樣的主僕撐著傘走了過來,其中年輕的少婦對黑髮女僕說了什麼便自己接過傘,後者則幫她一起攙扶琳達坐到不遠處餐館遮雨棚下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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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馬克希米利安應該算是大哥湯姆的朋友。
湯姆當時已經成為知名管弦樂團最年輕的成員之一,但仍如學生時期一般喜歡在假期期間跑到倫敦蘇活區的酒吧擔任樂手。他總說與觀眾直接互動的現場表演才能精進琴藝,這是為了成為樂團首席而必要的練習,葛菈蒂斯只覺得大哥喜歡的應該是與女酒侍調情的戲碼,和酒館老闆會提供他一份包含一杯高級啤酒的免費晚餐。
「那是他自己選的人生。」既然父母一致這麼表示,他們家說到底也沒什麼百年家業要繼承,看大哥這樣每天開開心心的也什麼不好。
不得不說大哥的琴藝是真的很優秀,那些畫在五線譜上張牙舞爪的音符、調性、強弱在他這裡總會變得單純、乖巧、純粹,它們之於他就像積木之於小孩,這裡疊上去,那裡抽一點,中間再用些奇巧的角度固定起來,雖然不知是怎麼辦到的,但總是挑不出錯。不只是他的老師們,連出生音樂世家的母親和舅舅也都感嘆過,大哥如果能收起吊兒郎當的態度,也能如莫扎特一般在幼時就發光發熱。
回頭來看,這樣不出意外才真的奇怪。
「他救了我。」某天鼻青臉腫回家的湯姆坐在沙發上說,一旁站著的就是馬克希米利安・威廉姆斯。
起因只是跟管弦樂團成員間一個很小的口角,湯姆並不放在心上,但對方顯然不這麼覺得,他從酒吧下班回家的路上遭人埋伏,要不是馬克希米利安正好從對街的餐館出來抽煙,斷了手的小提琴家再怎麼天賦異稟都沒辦法通過月末的樂團考核。
在家裡閒閒無事的葛菈蒂斯便被父母指派成大哥的監視者,如果是平時就算了,但她正為與西奧多和約瑟夫合謀的大計劃焦頭爛額,哪有其他時間去兄長的公寓當保姆。
看著她毫不掩飾的臭臉,馬克希米利安輕輕咳了一聲,表示自己這一個月都也住在湯姆的公寓附近,有需要的話可以搭把手,只是希望對方也能帶著自己去倫敦街上轉轉當作回禮:「雖然說我們是來與蘇格蘭場交流參訪的,但長官他們『其他時間』的安排⋯⋯大家都覺得實在有些無聊,如果能有地陪的話,那就太好了。」
這話聽著完全不合規矩,但既然有人熱心助人,她就乾脆地放手了。
葛菈蒂斯藉機將畫作處理的研究資料和器材偷偷搬到湯姆的公寓去,西奧多和約瑟夫在假日時也會跑過來將客廳變得更擁擠,她沒有特別掩飾在家人面前才有的態度與儀態,所以當注意到的時候,馬克希米利安已經對她有時臉頰和手臂甚至頭髮沾上顏料的邋遢模樣感到見怪不怪。
在艾登邦警局交流團要國的前幾天,除了有時帶人逛街只能好好練琴的湯姆完美通過了月末考核,他邀請恩人去參加一個只開放給工作人員與家屬的小型音樂餐會作為答謝,那時年輕的警官才終於見到愛德華茲家小姐梳好頭髮、穿著禮服的模樣。
「威廉姆斯先生怎麼了?」葛菈蒂斯抬起頭問。
「⋯⋯您還好嗎?扭到腳了?」他只是因為注意對方突然脫離隊伍蹲在路邊而走上前,沒想到直接看見她就著寬大裙襬的掩飾,將鞋脫下來的景象,馬克希米利安邊說邊將視線上移到她淺金色的髮梢。
「沒有,我的鞋跟斷了。」她說著將上下分離的鞋拿給他看,並從包包裡掏出一小條像黏膠的東西,「想黏一下而已。」
「您沒事就好。」馬克希米利安說著並站到一個可以擋住其他人視線的位置,他聽見身後一些輕微的敲響,接著是大片布料與草地摩擦的細碎聲音,當眼角瞥見人影準備起身時,他想都沒想就伸出手。
「謝謝。」葛菈蒂斯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將手搭上,起身後拍掉身上的草屑,「還好今天只要坐著就好。」
「對了,我回去之後可以寫信給您嗎?」他們一起朝音樂會的地點走,直到快接近正在等待入座的隊伍尾端,馬克希米利安才深吸了一口氣說。
「為什麼?」
「我對您⋯⋯們那幅畫的後續很感興趣。」馬克希米利安壓低了聲音說。
「這樣啊,好啊。」少女苔綠色的眼睛轉了轉,「你寄給湯姆可能比較安全。」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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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珂賽特放下掃帚去開門後快速跑了回來,葛菈蒂斯看著一身狼狽的琳達在米莉的攙扶下一拐一拐地進門而睜大眼,「傷到腳了嗎?」
「是的,夫人。」半身濕透的米莉用顫抖的聲音回應。
「你們先去把濕衣服換掉,這樣會感冒的。」看著主僕倆人轉進客房,同時葛菈蒂斯叫珂賽特拿著傘去隔兩戶的鄰居家找醫生過來,她則走向站在門廊前的兩位女性,親自將她們領進客廳。「真是不好意思,特地麻煩您們送她們回來,請問夫人該怎麼稱呼?」
「我是波拿巴家的喬瑟芬。」坐在沙發上的年輕少婦說。
「波拿巴⋯⋯」老婦綠色的眼睛轉了轉,「我知道了,之後請容我登門道謝。請問您們知道發生什麼事嗎?」
「是遇到了扒手,小姐追出去才意外摔倒了,我們離開前有通知附近的巡邏警察。」黑髮的女僕簡短地描述。「他們有去追察犯人了,之後有消息會再通知您們。」
「這樣啊,實在是非常感謝。」葛菈蒂斯說著站起身,「剛剛我煮了些薑湯,如果夫人您們不介意可以喝一碗,等雨小一些再走。」
波拿巴主僕對視了一眼,見喬瑟芬點頭,黑髮的女僕便隨著她走往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