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針線盒
恩內斯特看著兩個鬼鬼祟祟的少年從圍牆角落缺了一條鐵竿的小小缺口鑽出後院,他挑起眉、接著環視四周,還好席爾維斯特教授家的圍牆頂端沒有加上碎玻璃,他嘗試助跑了幾次,最後一鼓作氣踏著牆面、伸手攀上老鷹雕像將自己撐上牆頭。
「⋯⋯你們在幹嘛?」恩內斯特蹲在上頭俯視正在草叢中找東西的加文和愛德,灰銀髮的少年因為他的聲音嚇得一抖,後者正好直起腰抱起他們的目標。「哪來的小狗?」
前幾日他收到奶奶老友的委託,在這個週末幫忙看顧這兩個搗蛋鬼,好讓老人家有一整天的時間去聽歌劇和逛美術館,恢復快被孫子摧毀殆盡的耐心。然而當他準備好這兩個人吵著要吃的培根與煎蛋三明治,卻連亞伯拉罕都不知道他們跑去哪玩了,恩內斯特舉起手安撫面露驚慌的老管家說:「您對房子比較熟悉,專心在這裡,我去後院看看。」
「你們要不要在被蟲咬得滿腿包前先回來?我們好好吃午餐,好好談。」大概是因為他的表情和語氣平緩到像是在談天氣,讓兩人無法從腦中擠出反抗的話語,他們互看了眼,最後是黎格納家的少年一手抱著狗、一手抓著另一位的手腕,小心從來時路返回。
「亞伯拉罕先生我找到他們了!沒事,就在後院!」恩內斯特跳下圍欄,先一步上前迎向跑過來確認情況的老管家說,「您可以幫我們把午餐和餐具都搬到後院露台那裡嗎?還有,花園的水槽可以用嗎?我讓他們洗一下手腳。」
看管家比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就轉頭去指揮下人幫忙佈置午餐場地,恩內斯特掩護著抱著狗的兩人來到花園旁的水槽,他先從一旁的工作間裡找出一個大小適宜的木箱要愛德把狗放下以免讓人看見,又向似乎要進屋的僕役要了肥皂和幾條乾淨的擦手巾。
「我們——」
「不管怎樣,摸狗就給我洗手後才能吃飯,吃飯途中也不准摸狗,不然我馬上通知你爺爺回家。」恩內斯特用一連串話堵上加文想說什麼的嘴。
「先別亂來。」愛德也用手肘用力往好友的腰側頂了頂。
「好啦,你到底站哪邊的啊⋯⋯」
恩內斯特看了眼在木箱中嗚嗚叫的小狗,他將僕役遞來的肥皂和毛巾都交給他們,假借拿東西的名義又轉進屋內,並趁著無人看守的時候,從康蒂的櫥櫃裡拿走一個小型的鐵碗和一把狗飼料。
「借一下。」他拍拍腳邊歪頭的浣熊獵犬,快速在她的碗裡再丟了一把飼料。「謝啦!」
當他回到後院的露台,少年們已經坐在桌邊,加文灰色的眼睛往腳邊一瞥,壓低聲音說:「我們帶過來之後有再洗一次手。」
愛德也跟上點頭。
他越過他們,走到花園水槽邊洗淨雙手,並加了一點水到鐵碗裡泡軟飼料,放進小狗待著的木箱中,確定牠開始正常進食,恩內斯特才坐進最後一張椅子裡。
「好了,誰要先說現在是什麼情況?」恩內斯特向正徘徊在附近的亞伯拉罕揮手表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在老管家深深吐了一口氣離開後,他保持著仍在警戒四周的狀態,拿起盤子裡的三明治。
「我們上星期去七區的牧場騎馬,你知道爺爺有的時候會去幫忙認識的農家看看那些家畜的狀況。」兩個少年小聲討論了一陣,加文先開口說,愛德伸手拿了桌上的蜂蜜芥末醬擠到盤中的三明治裡。「我們沿著牧場的外圍騎,就在要折返的時候聽見隔壁有人在大聲吵架。」
「前面幾句聽不清楚,應該是外文?但後面他們喊了一些『你害老子——總之那個F開頭的字——輸錢』,還有『下次就——那個F開頭的字——煮成燉肉』之類的話。」愛德皺著眉說。「然後他們從一個像倉庫的地方拖了幾隻受傷的狗狗出來。」
「所以你們跑過去看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知道這有多危險嗎!」恩內斯特忍不住加重語氣,對面的兩人皆是點頭。
「狗狗很可憐啊⋯⋯」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行動有多魯莽,愛德的話都嚼在嘴裡。
「那附近的草都很高,我想他們沒有發現⋯⋯」加文有些虛弱地說,他的手不自覺地攪著桌巾的邊緣。「總之他們走到靠近樹林的那邊,灌木叢後有個大坑,裡面——」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們馬上知道不妙,正要快跑離開,可是在附近聽見小狗的聲音。」愛得接續下去,「所以我們蹲在那裡,等到他們走遠才回去。」
「⋯⋯原本有兩隻的。」加文低頭看著腳邊的箱子輕輕說。
「另外一隻?」看少年們動作一致地往後院的方向看,恩內斯特嘆了口氣,「你們怎麼沒跟教授說?」
「⋯⋯不知道要怎麼說。」
「⋯⋯好吧,你們先吃東西,我想想。」恩內斯特放過明顯因為回憶而心神不寧的兩人,他將食物堆進他們的盤子裡,看著少年們緩慢開始進食,他腦中也逐漸梳理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如果他現在也與他們同齡,也會這樣因為一時衝動而將弱小的幼犬帶回家嗎?青年立刻在心裡得到肯定的答案,這樣天真的行為確實讓人感到欣慰,然而其中造成困擾的事實當然無法這樣簡單忽視。
換作是奶奶的話,大概會將他臭罵一頓,接著與他一起思考該如何處理問題吧!可是席爾維斯特或是黎格納的家庭情況說起來他都不熟悉,直接照搬他的「威廉姆斯經驗」也太過樂觀。
「首先,必須要跟席爾維斯特教授,還有你們的父母完整地描述事情的前因後果。我知道你們怕被罵或是害怕小狗會被趕出去,但這樣才能用最有效的方式討論後續的處理。」
「再來,你們應該自己先想清楚之後該怎麼做。下個星期結束後你們就要返回英國的寄宿學校,在校這段時間小狗該由誰照顧,或者是不是要送養,也得好好討論和決定才行——不行全部丟給家長處理,你們已經是在學習獨立生活照顧自己的年紀了,要對自己的作為負責任。」
「最後,好好用一下大腦認清,你們的冒險精神到底算是『勇敢』,還是只是『愚勇』。」
恩內斯特一連串的話幾乎是一口氣說完,加文和愛德接下來的時間都低著頭安靜吃午餐,當餐盤差不多都清空他站起來要喚來僕役收拾,加文伸手抓住他的上衣下擺說:「恩內斯特,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找爺爺說嗎?」
「⋯⋯好吧,就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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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剩下來的時間他們一起幫小狗洗了澡,並先請亞伯拉罕當作練習對象將事情一件件說明清楚,年老的管家果真厲聲斥責了兩位少年的行為,他同意恩內斯特的話,要他們自己去向席爾維斯特教授坦承一切。
於是心情回復平靜祥和的盧埃林.席爾維斯特老教授,回來就得面對這樣頭痛的局面。
「該說是不怎麼意外嗎⋯⋯」一個小時的說教結束後他將少年們和小狗趕回房間反省,席爾維斯特教授揉揉太陽穴說,向管家要了兩杯兌了紅茶的威士忌,並對恩內斯特點了點對面的椅子,「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您其實知道吧?」
「小狗的部分大致有猜到,可是不知道是從哪裡撿來的,還在等他們來自首。」盧埃林示意管家將其中一杯飲料交給對方,「如果知道有那麼危險的地方,就算是舊友我也不會貿然去拜訪,更遑論帶他們同行。」
「您知道隔壁的牧場是屬於誰的嗎?」恩內斯特接過飲料喝了一口。
「⋯⋯是可以去問問。」老教授瞇起眼,他淺灰的眼睛閃過一絲光。「但恩內斯特,別攪和進去太多,那種地方不值得。」
「我知道,我有分寸。」他對老人的嚴肅表情失笑,「怎麼大家好像覺得我很笨。」
「你自己說呢。」盧埃林哼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