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地毯背包

一陣輕微的搖晃後馬車開始向前行,學者鎮大門緩速向後退去,他看著朋友與戀人消失於道路盡頭,習慣性想撥弄散在胸前的髮尾卻撲了個空,風一時間愣愣看著自己的手掌,向理髮師描述比劃要剪短的長度僅僅過了不到四十八小時,他輕輕皺眉,轉而將從口袋摸出的那條黃色髮帶纏在手臂上。
昂斯家的商隊足跡遍佈整個克里托拉大陸,因其滲透廣闊與護衛強悍的名聲,就算搭便車的價格貴了點但仍深受人們喜愛,畢竟在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荒郊野嶺,生命與金幣何者重要一目瞭然。
風所在的馬車主要載運染成各種顏色的厚羊毛地毯,車伕兼管理員好心空出一個角落讓他的行李有位置安放,青年坐在裝滿乾燥藥材的木箱上,看著延途的風景,邊一搭沒一搭地與年輕的車伕聊天。
「您是哪裡人?」幾次的對話後風注意到對方口音與用語混雜,上一句還在採摘碩果森林的野梅,下一句就是赤矛城想徹夜幕的鏗鏘聲,中間還夾雜幾句凜冬山脈的咆哮——要不是他曾與導師接待過幾位來自他國的學者,一定會錯過其中幾個令人深刻的冷門笑話,以為對方正笑咪咪地準備嗆他一嘴毛,「剛剛那句是白鯨灣的方言吧?可是您的口音⋯⋯比較像西北角的。」
「嗯⋯⋯」年約二十歲出頭,叫做英格萊姆的黑捲髮青年微微眯起他灰藍色的眼睛,「如果您是說幼時的家鄉,是在席爾瓦飛鳥鎮,我想是因為這幾個月都在四處跑,難免被帶偏了。」
原來如此。風看著對方臉頰側面與從袖口、衣領間露出的黑色羽毛,輕輕點頭,超過百分之二十以上的獸化外觀,這確實不是一個崇尚魔力的霍諾斯人普遍會有的樣子。
商隊接下來的幾週都用著穩定速度朝賽卡達湖前進,接著九十度轉向,沿著星痕山脈持續北上。在碩果森林停留的期間,英格萊姆看著他欲言又止了幾天,才於一個吹起涼風的下午建議:「之後我們會繞進山區直至佛地杜多國境,風先生最好在那之前減少人族的樣子,山區氣候會急劇變化,維持目前的模樣會很難受的,以我個人的經驗太厚重的冬衣在危急時會是累贅。」
「⋯⋯我知道了。」他放下咬了一半的狗餅乾,在對方離開後盯著自己的手看。
那晚猛烈的火光燒過黑色的夢境平原,魔法、刀劍與人們緊張的喊聲忽遠忽近,震得他的心臟也跟著猛烈跳動,沉重的力道幾乎像是要從內敲斷幾根肋骨,他抓著法杖撐在地面上,穩住身體並重新嘗試站穩,一隻枯瘦的手突然破土而出直擊極地狐的頸脖,骷髏的眼眶裡燃著紫灰色火焰,貼著他的鼻尖,大開的口中流出咯咯笑聲——
「風先生!」他馬上睜開眼,幾顆魔法光球飄在半空,昏黃的光線畫出英格萊姆灰藍色眼睛橢圓形狀,青年正要賞巴掌的手在離他的臉不到幾吋的位置完美煞車,「醒醒!」
「……我醒了。」風喘著氣,他盯著自己覆蓋夏季黑毛的手看了幾秒,聽見周圍幾件物品落下敲擊馬車車廂的悶聲才說:「抱歉,可以給我水嗎?」
幾分鐘後英格萊姆遞來一杯熱茶,極地狐小小的鼻尖動了動,聞出茶湯中充滿小茴香、檸檬草、洋甘菊和薰衣草。
「家母和家父都是醫者。」見他投來疑惑的目光,英格萊姆聳聳肩說,「我雖不算精通,但看著他們的手記照做也勉強可用。」
「……謝謝。」
「不會。」英格萊姆也拿起一杯茶,輕啜了一口,「風先生的魔力經常不受控嗎?啊,如果冒犯可以不理我。」
「事實確實如此,以前造成不少麻煩。」他搖搖頭表示不在意,「英格萊姆先生,我們走的路線有機會經過戰場遺址或是墓地嗎?」
「我看看……確實有幾個點很接近。」青年從旁抽出一張地圖,他看了看說。
「請你跟領隊建議最好繞道。」
「……會出事嗎?」
「不太安穩。」風垂下眼又喝了一口茶,「因為我夢見了。」
〆
商隊跌跌撞撞地走出星痕山脈時,他身上的夏毛已經完全轉變成能夠完美地融進北地風雪中。脫隊前風多給了一路上照顧他的英格萊姆一小袋金幣,又在商隊轉運營地待了近一星期,終於等到導師說會接應他繼續北上的托爾卡爾醫生。
「你比我想得還嬌小。」比他高出整整兩顆頭的健壯中年公赤鹿確認完他帶來的文件,認真地低頭看著他的眼睛說,「接下來入冬會很辛苦,加油吧。你的行李就這些?好,趁現在還看得到路,我們走吧。」
「……麻煩您了。」
為了今後的人生安全,風決定還是將髒話留在寄給老師的信裡就好。